车建全,无始之时的观看者

来源:收藏·拍卖 2018年01月25日 22:38

车建全,无始之时的观看者

菡阁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合昼夜。”

初见车建全时,却突然会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孔子的这句。

一个坐在时间之河岸边的人,安定、恬淡、静谧……却充满无法言说的一种能量。

无论处于什么环境,一旦在他的对面坐下来,立刻会感觉浮华与喧嚣在迅速退却,四周会顿时沉寂安静,一个适合诉说和聆听的氛围可以在转瞬之间被构建。

时间与空间,都可以俱不存在。

这种能量,或者可以称之为空灵。在他的绘画、摄影、电影以及现象学等各种跨界表达里,随时也能够看到这种能量的默默流溢。

而在叙述这种能量时,车建全有很迷人的一句,我们和古人看的是同一个月亮。

诗般的风景

采访车建全的笔记满满记了8页,其中两页的背面竟然是一张咖啡馆的手绘地图。

这其实隐含了车建全的两个生活习惯,喜欢咖啡馆,喜欢看得见风景的房间。

因为采访的地点就是

家开在老房子里的咖啡馆,从爬满藤萝的窗口望出去,也是老房子的红墙与大片绿荫的相互辉映,确实是好风景。

喜欢咖啡,源于他生长的城市天津。那是一个印满殖民时代痕迹的城市,直到现在仍然有如假包换的欧洲气息。老派的天津人仍然保留了欧洲式情意结——对慢生活的热爱。而车建全认为他太多的创作灵感来源于对生活的细细享受,尤其是那种慢。

而风景是他从小的眷恋,4岁就开始接受绘画训练时,面对着外公的一个大花园。当年天津人建房子总要很奢侈地配套一个大花园,所以外公的花园足有5∞平方米,种满了葡萄、苹果、杏、石榴,春日有花,秋日结果,一年四季都是此起彼伏的热闹。而他印象最深的是仲夏夜里的葡萄架,以及小水法里的太湖石,这奠定了他对传统风景最初的审美。

那些日子,他有很多很多的时间耗在花园,会认真去观察花园在24小时里的光影变化与移动,然后

记录下来。

最初是笔,成年以后是摄影,再然后是视频,这个习惯一直交替。无论是敦煌沙漠中遇见马帮,还是西藏历时半年的流浪途中注视颗石头没有尽头的滚落,或者是在庐山顶上对一条小路尽头无数次的秘密想象……风景始终是他反复使用的意象。而故乡天津一直灰蒙蒙的天空也在他对风景的描述中长期萦绕,灰色成为他画面的主色调。

他作品里有从少年开始迷恋的雾景,一直无法散开的雾,暧昧难明的分野,突然让现实失去常态的魔幻性,充满疑问和可能性,这也让他的作品一直保持着辨识度。

而他自己最近在美国洛杉矶CGU研究大学太平洋艺术项目公共讲演上,归纳自己的创作方式更多来源于绘画与影像的互文关系,相互的引用与延伸。

像车建全的《雾中风景》(Landscape in Mist)自安哲罗普洛斯(Theo Angelopoulos)的同名电影作品,他重绘了结尾处的2分钟画面,这组作品的特殊意义在于它带着车建全从当时的心理困境中走向了新的生活状态,在阴霾散尽之后回到生命的根源。《小城之春》(Spring In The Small Townl945 by费穆)则是来源上世纪40年代中国电影的代表作,讲的是3个年轻人之问的爱情故事,重要的是它所还原的民国氛围,院落大屋的乡居风物,桃花盛开的小城春天,以德而止的道德决择,人与人克制的礼仪关系,都成为今天的中国人缅怀的对象,所以这组作品描述的是我们对个不复存在的时代精神的集体追忆。《亭》(Thepavilion)系列的拍摄地在一座著名的山上,这座山自五代(公元900年)开始就有文人诗人到访和隐居,它的历史景观是由历代文人共同创造,于是历代诗人的诗句和自然景观交织一起,彼此不分,形成一个巨大的互文系统。对车建全而言,这只是他无数次行走在古人走过的路径上,以古典诗意解读风景。在以时间为刻度的云雾飘移中,景物瞬间的出现与消失让他对存在有了新的理解,仅仅是观看,像古代人一样静观,即是《亭》(The pavilion)系列的缘起,仅仅是去看。在这个过程中,他用绘画复现了影像的场景,期望观者可以试着进入到那个情境中去,在随后的影像中转化绘画中的一些元素,动与静的影像已经密不可分。

这样的方法,已经成为他经历和梳理这个世界的路径。

迷失的时间

其实在他经历和梳理这个世界的路径之下,还另有一条潜在线索,就是时间。

在车建全看来,时间只是个计时工具,仅仅是一个云端计算的概念,在佛经里的“无始之时”,或者,根本就是种幻觉。

大雾的消退也就是时间的运转。物象出现了,又消失了——这是时间的运作形式,也是时间的呈现方式。

在2012年深圳华美术馆车建全的《时间·胶片现象学》主题展上,就曾经刻意带给观者一次奇特的观看经验。一系列同题的画面依序排列,按照时间的流逝,每张有些微的不同,于是这样走过去,更像是在看一卷放大了的电影胶片。它们像一个个连续的镜头,每个镜头都是个时间节点,每张画面都是前一张画的结局,也是后一张画的开始。这系列的绘画,它们紧密地绑缚在时间的链条上。

这些其实都来自于他喜欢的电影截屏,和用来记录时间流逝的短片。事实上是一个时间间距,甚至按照每秒24格的方式来解构时间。只是他会自我拷问:“我们会看到什么呢?我们错过了什么?发现了什么?这些画面再现了一个湖心亭在浓雾出现与消失的过程、一个浪花生成凝聚破碎的过程、一座古桥从雾中浮现然后消失的过程,这些过程以连续切片的形式让我们重新凝视,看见过程中的变化,并通过对时间的视觉阅读改变我们对事物的既定认知和早已被束于定见的观看方式。”于是,时间在他的画面中有了形状——时间占据了画面本身。

他还曾为纪念去世的著名导演安哲罗普洛斯而特别创作了一组大型装置,只为还原安哲电影《时光之城》中的一个著名场景,他承认受其影响颇深。墙上组由日光灯组成的“THEDUST OF TIME”英文装置,地面放着数10台显示屏持续闪烁雪花显象状态的电视机,地上还有一幅大型的天使死亡的绘画……然后,在开幕当天,艺术家用锤子把电视屏幕一个一个打碎……整组作品意味着电影作为“时间的艺术”伴随安哲罗普洛斯的去世和播放载体的破碎而离我们远去抑或消失。背景音乐《雾中风景》片尾曲,则追忆安哲罗普洛斯的过往并告慰他的离场与创作的逝去与终结。“我的期待是,我们打开电梯进入那个环境的一秒钟,你能看见时间的流逝与终结,就足够了,当然我的理想是把你带入到他氛围当中去。”那也是刹那即永恒的时间。

车建全认为,人类目前的智力和推理能力都无法真正认识这个世界,甚至无法准确地描述。他更愿意在《道德经》和《金刚经》里去寻求时间的真相,建立种真正客观的世界观来衡量这个世界。

这些年里,他直在提醒自己,去风格化是去除自我的开始,为观者提供个独特的但实则无我的观看世界的角度。

公共的艺术

关于当代艺术的未来,车建全认为,不管是喜欢也好,批评也好,从85新艺术开始经过了30多年的历程,中国的当代艺术目前已经完成了本土文化与世界文化的基本对接。

如果没有这30年努力,就不可能连接世界,在当下已经出现些根本的转型,它来自于真正的传统文化基因,又会对未来世界产生价值。只是要看到从19世纪以来,艺术商业兴起,艺术市场与真正的艺术并不能真正地同步:艺术家没有进入市场,是艺术家的悲哀;艺术家完全融入市场,也是艺术的悲哀。

而当代艺术的发展却可以打破这样的格局,这是今天的当代艺术一个重要的变化。只有在当代艺术进入到公共项目的时候,一个城市的面目也会被改写,不再是如初期一样只为藏家投资商一类的精英群体服务,而是真正能够走入普通人的生活。开放性是当代艺术的一个重要特征,艺术品更开放的状态是走出画廊和美术馆,与更多的普通人发生关系。艺术在进步,当代艺术最适合通过有效的公共艺术项目,对大众的感知和思维方式进行塑造。从现在的趋势看来,传统的以手工艺为主的艺术形式会大量缩减,以新媒体为主的艺术形式会成为主流。在未来,它不再是仅仅以艺术家个体出现,而是以团队或创象团体进行艺术实践,尤其是在与公共空间结合的项目当中。

车建全说,他特别喜欢现在的巴黎。从蓬皮杜中心开始一路游弋巴黎,就是游弋一个城市的公共艺术空间,而游弋的普通人已经让这些公共空间中的艺术作品实现无数次的再创造。而在当下,作为一位传道授业解惑的教师,他觉得自己的任务还在于帮助和鼓励优秀的年轻人,成为当代艺术未来的中坚力量。

很好奇如此丰沛坚韧的人生是否有过脆弱的时刻。

车建全会认真坦承内心最深的恐惧,就在近年,他也遭遇了生命中的病痛,但他认为幸福与痛苦,仅仅是词汇的指代,而生活中的种种变化,并没有好与坏。任何事的发生,都会把你推进一步,会离客观真相更近一点。他清晰记得在离开手机、钱包很多天后,第一次走出病房,站到阳光下。当他脚踏上草坪时,觉得非常的满足,阳光的温暖,空气在鼻端的清新可喜,脚底小草绒绒的触感……

他这样叙述时,眼睛竟然满足得微微眯起,很清楚,在这一刻他已经重返童年的花园。

(编辑/陈彦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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