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从崇拜到祥瑞的文化嬗变
张凌菲
葫芦，本是寻常瓜果，在历史发展的长河中，因其优美的造型、旺盛的生命力，被赋予诸多的精神寄托和文化内涵，时至今日，葫芦已衍变成一种独具特色的文化，也是世人眼中的吉祥之物。我们不妨通过梳理文献、赏鉴存世的葫芦文物，追溯这一文化的起源与嬗变。
谈起葫芦文化，天津博物馆的馆藏中，不乏与日常生活紧密相关的葫芦形器物。其中以清代掐丝珐琅嵌玉石葫芦万代纹瓶最为突出。这组器物共两件，均为铜制，取天然葫芦之造型，瓶身以掐丝为叶脉，再填翠蓝、墨绿、淡青等色的珐琅彩料，塑造出层层叠叠的葫芦叶子，叶子下方则嵌满了白玉质地的小葫芦，大小葫芦相映成趣，一派生机盎然之势。枝叶藤蔓处则用各种宝石相点缀，瓶首为仿生的葫芦枝叶，枝干的灿金色调与回纹圈足相呼应，恰到好处。整件葫芦瓶造型古朴，工艺精湛，曾为清宫宫廷陈设品。因葫芦多籽，而有多子多孙的吉祥寓意，枝繁叶茂，藤蔓缠绕亦有“万代”之意。借此以求子孙满堂，世代相传，江山永固。
瓜瓞生人，始于先民原始的母体崇拜
在中华民族漫长的文化长河中，葫芦文化有着悠久的历史。而对于葫芦本身，早有学者认为，它是目前世界上最古老的农作物之一。葫芦有很多名字，中国古代也称匏瓠（páo hù）、瓜瓞（dié）、瓜瓠等，在我国已有七八千年的种植历史。距今6000年前的河姆渡文化遗址中就已经有了葫芦以及葫芦籽的出土，7000年前的半坡遗址当中还发现了仿制葫芦造型的陶器。从古遗址中发现这些文物，也证明葫芦在当时已成为了种非常重要的农作物，葫芦从野生到人工种植也成为了人类从蒙昧时代进入到野蛮时代的个重要标志。葫芦最基本的实用价值就是作为先民的食物。在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就有详细记载：“七月食瓜，八月断壶。”这里面的“瓜”和“壶”指的就是葫芦，意思就是七月的葫芦小而嫩可以食用，到了八月葫芦成熟了就无法食用，大多就用作器皿了。嫩小的葫芦不仅能吃，而且根据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记载葫芦还是一种药物，种子、瓤肉以及嫩叶都可食用。但成熟后的葫芦坚固，体轻，防水，所以会将葫芦从中间竖向剖开一分为二，就可以做瓢用来舀水或舀酒用。在现在的农村，还有很多人用葫芦做水瓢，轻便实用，深受人们的喜爱。而挖空中间瓤肉就可以作为盛装液体的壶。可以说，中国几千年历史，葫芦一直是百姓普遍使用的日常器皿。
葫芦不但和人类的衣食住行息息相关，先民也由此对其产生了一种崇拜，在后世不断演化中形成了独特的葫芦文化。在生存环境及其恶劣的远古时代，人类的平均寿命很低，而氏族部落的生产、生存能力往往都是由它的成员数目决定的。所以原始先民就需要不断繁衍后代，增加成员数目，才能维系部落的继续存在。正是因为生殖在先民心中是如此至关重要，在人类社会发展初期，人们对孕育生命又辛劳付出的女性自然充满敬意，才出现了母系社会。而葫芦文化的早期形成正是源于对女性的崇拜。
在母系社会，先民将一些无法解释的自然现象视为神灵在操控，就是妇女怀孕生产也是有某种神灵的作用，这种思想逐渐转化成了他们所幻想或者见过的一些物体之上。在先民看来，葫芦的外形饱满圆润，有大肚子，容量很大，和怀孕的女性隆起的肚子有某种相似之处，在“万物有灵”思想的支配下，葫芦便被赋予了繁育人类的子宫和母体生殖能力的象征意义，另外葫芦多籽的特征预示葫芦有强盛的生殖能力，象征子孙绵延不绝。他们就相信葫芦也拥有某种神力，通过对葫芦的崇拜，人类就可以拥有梦寐以求的强大的繁殖能力，因而对于葫芦的崇拜实际上就是对母体的崇拜。
不仅这样，古人还会用神话来解释人类的起源，在众多人类起源的传说中，有个就是葫芦生人的说法，《诗经》中有句话说：“绵绵瓜瓞，民之初生。”这里的瓜瓞就是葫芦，这是先秦时代对葫芦生人说的最早记载。还有人说“盘古开天辟地”，盘古就是槃瓠，而槃瓠就是葫芦，所谓“开天辟地”就是创造世界，创造人类和万物，葫芦是造物主，是人类的先祖。我国汉民族的洪水神话，说的就是人类的始祖伏羲和女娲本是一对兄妹，当时为了躲避洪水，两人就藏在葫芦里，才免遭洪水的灾难，人类的种族才得以绵延。著名学者闻一多先生甚至从文字和语言学的角度考证出，其实伏羲和女蜗的名字都是由葫芦演化而来，伏羲又叫包羲，“包”和“匏”字音相同，而“娲”在古代读“瓜”，所以闻一多先生就认为伏羲和女娲，虽然是两个名字，其实二人都是葫芦的化身。
可见早期社会的先民将葫芦与人类的繁衍、起源紧紧联系在一起，这是葫芦文化最先的萌芽。
葫芦仙境，源于古人的浪漫企求
进入文明时代之后，人们开始逐渐将葫芦进步神化，古人逐渐从原始的母体崇拜和祖先崇拜，演化出了一个“葫芦仙境”的精神追求。《礼记郊特性》中曾记载：“祭天器用陶匏，以象天地之性也。”其意就是指在祭天的时候祭祀礼器会使用粗陶和葫芦来表现天地的质朴本性。早在春秋战国时期，楚庄王就因敬仰葫芦的神圣设立了葫芦形的“匏居之台”观测吉凶。而后来的秦王也因希望自己长生不老，派徐福率数千名童男童女前往仙山求仙药。在古代，瀛洲、方丈、蓬莱仙山都以葫芦的“壶”为名，取名日瀛壶、云壶、莲壶，可见葫芦被视为神仙的栖息之地。
到了东汉时期，以葫芦为仙境象征的道教应运而生。一般我们只知道教奉老子，事实上老子之前还有壶子，是老子的师辈，其以葫芦为别号。从此葫芦与道士和仙人结下不解之缘，使其又平添了宗教色彩。也基于它轻便坚固利于携带的特点，因此就成为了行走江湖，云游天下的医家、道人身边的必伴之物。古时医家人物的画像、雕塑上经常会发现葫芦常在其旁，“悬壶”成为了医家济世的代名词。而行医之人也被称为壶公。壶公既是行医之人又是道士，所以道人医家、医家道人是分不开的，医药学家陶弘景、孙思邈等人都是如此。
除此之外，葫芦在神话传说中还成为了镇妖降魔的法器。道士常将修炼好的丹药装入葫芦中，所以葫芦成为了道家的宝物。《西游记》中孙大圣喝醉了偷吃太上老君的仙丹，那仙丹就是用五个葫芦装的，而后来给老君看守仙丹的金银二童子盗了老君盛仙丹的葫芦才下凡为妖，太上老君又是用葫芦降服了他们。而道教中的八仙，铁拐李的法器就是葫芦，那里面有饮不尽的玉液琼浆，又令人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甚至还拥有可以烧干大海的巨大威力，无所不能。各种神话故事的演绎，使得民间认为葫芦是神仙的用具，所以人们喜欢将葫芦挂在门首，或者将绘有葫芦的画作贴在门口，希望鬼可以被降服、驱除，甚至到现在过年的时候民间也会用红纸剪出葫芦的造型倒挂在门口，称之为“倒灾葫芦”。
阴阳开合，子嗣绵延的吉祥之物
葫芦作为古人生活的常用器，因其本身的使用历史和人类发展史相融合，成为文化历史长河中不可分割的部分。在器物的发展中又赋予了生育繁衍的信仰和镇妖除魔的愿景，因而古人认为葫芦是吉祥之物，拥有了美好吉祥之意。
古人认为创世纪之前，混沌的宇宙，是天地合一的状态，仿佛一只葫芦瓜。而世界创生的过程，则被他们形象地理解为这只葫芦瓜从中央剖开，从此天地剖判、阴阳分离。因为古人将葫芦视为阴阳合一的载体，所以上古时期的婚礼上便有了合卺（jǐn）这项，把只葫芦剖开一分为二，新郎新娘各执瓢，相互为对方漱口，这种象征“和合”的行为就是“合卺”，后来婚礼上喝交杯酒的习俗就是由此衍生的。而葫芦最原始的吉祥寓意就是夫妻和谐美满。
时至今日，在中国民间，葫芦与“福禄”谐音，它的枝茎称之为蔓带，谐音“万代”，连起来即为“福禄万代”。枝叶繁茂多果的藤蔓和多籽的葫芦表示“子孙万代、繁茂吉祥”，所以葫芦不需要过多的雕琢与修饰就可以给人以美感和喜庆，千百年来葫芦ǐ直被民间视为子孙满堂和长寿圆满象征的吉祥物，或作为随手把玩之物，或悬于居室，以求平安，福气满堂。葫芦文化就这样从古到今，历经了数千年的历史积淀，褪尽神秘色彩之后，带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走进了千家万户。
（编辑/雷焕昂）
